魅丽魔盒第一期征文上榜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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花期错落
文/楼宸
一.
楼烦的午后,阳光明媚如水。
我看着枝桠上的梨花,怔忪出神。现在想来,竟是那般奇巧,我入宫的前一个下午,没有看书,亦没有弹琴。
我的命运,像极了那些由不得自己的官宦女子。
领旨,入宫,成为帝王的姬妾,少使。
踏在永巷孤冷泛黑的青石板上,抬头仰望那狭缝中的一米阳光,我迷茫了,像被吸进磁石一般,心不由己的放弃了所有的孤标与高冷,憧憬着与君初相识的美好。
凡心所动,凡情所寄。
二.
下了一夜雨,空气中都是清新的味道,湄池推开院子里的门,笑嘻嘻的看着我,让我去永巷后院里头走走,说是有大片的梨花未谢。
我让湄池给我找了柄竹伞,披着琉璃白的兜帽风衣,偷偷地从小角门溜了出去。
增成宫东边角落的梨苑,是前朝宠妃司马良娣的宫舍。司马氏因病亡故,先帝甚是思念,不忍心有人碰触爱妾的遗物,所以一直空着无人居住。虽是美景处处,却幽深凄冷。
我漫步进了院子,地上都是苍白的花瓣。
收了伞,从怀中拿出一只宽大的锦袋,将地上梨花拾起装入袋中。
如荑的手指抚上花落下的枝桠,恍惚间指尖溢进一抹白色。抬眉细瞧之下,原是苑廊深处的几株梨树,白白的花朵缀满枝头,娇娇绕绕地朦胧在烟雨中,梨花的香气溢满鼻尖,迷醉了我的感官,神魂俱离。
被枝桠勾住的玉簪委地无息,散落了我满头的青丝。
心下一片凄凄靡靡,踏错的脚步,乱在甜香四溢的梨树中。
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。
威严,冷峻,微微挑起的眼角拢了一抹柔情。
微凉的指尖,抚过我的鬓角,划过我的长发,掬起半缕沾了露气的青丝,松松地绕在指上把玩。微眯着狭长的眸子,含着一丝笑意道,仙卿落凡,可愿常伴孤王?
我怔愣在他如墨的瞳孔中,看着陌生的他,簌簌发颤,不知言何。
手中的锦袋落下,拾了半晌的花瓣全部散落。
你收这么多梨花做什么?
回宫用去岁夏日里集的荷叶上的露珠,找个小坛子瓮起来,明年这个时候就可以饮甘冽香甜的梨花酿了。我小声说道,俯下身子去拾。
朕陪你一起。
啊?我一惊。
刘骜却牵起我的手,横打抱着呆滞的我,走出了满院的梨香。我伏在他肩头,看着身后的梨花被一阵风吹起,漫漫洒洒了半边天。
宣室殿烛花摇曳,他抚着我年轻姣好的脸庞,好似对待一件意外而得的珍宝一样,用充满温柔地语气问道,你叫什么?
或许是烛光太过温暖,或许是他的眉目太过柔情,又或许是我第一次看到如此熠熠生辉的眸子,骄傲,睥睨天下。
我,沉浸在此刻无法自拔。
用尽唇角的明媚娇艳,染尽眉间的秋水横波,凝望着他道。
妾身班嫮。
刘骜笑着将我拢进怀中,我伏在他的膝上,鸦羽般的发丝蜿蜒在他的怀里。
心,如烟花般绚烂盛开。
三.
这三千宫阙,繁花似锦,我成了最耀眼的一朵。
刘骜唤我班婕妤,让我住在珠玉琼台,满目琳琅的增成宫。刘骜赐我梨苑,只是现在唤作梨花薄洲。
薄洲,柏舟。
我心匪石,不可转也。我心匪席,不可卷也。
任凭我的心是一座城池,却在这一瞬轰然倒塌,只为那暗藏的寓意。
我倚着刘骜笑,给他弹奏《淇奥》。
用最深情地语气告诉他:今夕何夕兮,抚琴奏乐。今日何日兮,得与君郎相守。愿,长相思,勿相忘,长相惜,恁相疑。
我知道,或许,从此我的岁月只剩下两个字,刘骜。
母亲进宫,笑着问我,嫮儿,陛下待你好么?
我点点头说,母亲知道的,又为何要这般问我。
她说,我问你,一是要确定我视若掌珠的女儿是否是真心的快乐。二是要劝诫我儿,后宫历来是风波不断,母亲不求你圣宠独占,只求女儿平安为上。其三,嫮儿,你可知樊夫人?
我说,母亲是指楚庄王夫人樊姬,女儿自是知道的。
楚之霸,樊姬之力也。
樊姬自入王宫,便得庄公宠爱,却时常向君主进忠良之言。庄公明之,楚国因此得以称霸诸侯。而樊姬亦得庄公敬重,名垂史册。
母亲笑语,嫮儿知晓便好,想来嫮儿聪慧,断是容不得妺喜,骊姬之流的。
我看着母亲,颔首而不语。
我明白,母亲是要我成为忠君之师,而不仅仅是帝王身边的解语花,或者换一句话,班氏需要一位名垂史册的贤妃,而不是宠妃。
我的人生,早就由我的姓氏赋予了既定的使命,不容许我有丝毫的偏差。
想来命不由己,命途多舛。
湄池进来看见我垂首发呆,唤了声我。
小姐,皇后娘娘说是得了管新制的羊毫,找娘娘去试笔呢。
你去回了皇后,说我身子乏,明日再去。
诺。
我愣愣的看了半日的灯台,起身去了后院薄洲。初夏的风透着暖意,春去也,犹有艳阳年,为什么我感觉不到一丝艳阳?
我痴痴的笑,想着也许未来的某一天,我成了母亲所想的那般女子,大度到可以将身边人献给夫君用以博取贤名,会有什么结果?怕是会触摸着增城舍宫冰冷的青砖,思念,辗转反侧,直到天明吧。
樊夫人定是辉煌而苍凉的,一个女子,总是希望夫君的浓情蜜意多过敬重爱护。
四.
梨花薄洲,春去无痕,夏近无声,所有的清丽绝伦只剩下绿树一片。一管明萧的声音渐渐入耳,吹的是《野有蔓草》,忽近忽远,靡靡悦耳。
记忆中,有一种温润如玉的触感。
那还是元帝时期的阳光,父亲接驾,阖府重之以待,母亲和哥哥忙着前院的事,无暇顾及我的一亩方田。
乐的自在的日子,学业功课都抛诸脑后,我唤湄池与府里的小厮在后院柳树之下系了一架秋千,整日里无事便坐在那上面晃晃悠悠,消磨春困的日子。
彼时,日头微长,温暖舒适,我睡得迷迷糊糊,被一阵悠远的箫声闹醒,不骄不躁,气定神闲的一曲《满庭芳》。
我眯着双眸听完后实在忍不住笑了,微微嘀咕,怎么会有人将一首春日里郎情妾意的曲子吹的这般了无生气,却又处处透露着深厚的功底与不凡的乐曲造诣。
有意思,实在是有意思。
我笑着从秋千架子上起身,春日里的阳光竟也微微刺眼。
拿起一把雪白新裁的玉柄杏花纹样的团扇,遮住了眼鼻,只细微露出了朱唇和尖尖的下巴,晒懒了骨头,脚步甚是虚浮。看着团扇面上的光影,一步一曲地往回走。
倏尔,鼻尖撞进一股淡淡的松竹味,不待反应,就撞进一个人的怀里。
惊吓,惶恐,好奇与不安。
唐突贵人,委实抱歉。
我后退一步俯下身子,微微作揖,手中的团扇却是不曾放下,只是全遮了容颜。
嘁。
充满笑意的声音,我愣了,头更是往下低,身子本能地后退。
修长光洁恰如白玉的手,轻轻地抓住了我的衣袖,袖子边上的流苏滑进了手掌,在细腻的纹路里婉转的,还有一管湘妃竹萧。
原来是他,松竹的气味更是浓郁。
馨香盈怀袖?
好奇心作祟,放下了所有的矜持,任凭那白玉般的手握住扇沿,露出了我轻掩的容颜。
年轻而俊秀的脸庞与止不住的笑。
有美一人,婉如清扬。
好看的薄唇微启,念的是野有蔓草。我耳后泛起一股热意,止不住的满颊通红。
抱歉,告退了。
我再也忍不住那股羞恼之意,惊慌落错地逃向水榭深处。
背影绰约,柳絮因风而起,谁的笑意在惟解漫天的雪中浓丽妖冶。
秋千架,我已两日未去。
清早,我托腮倚着窗栊,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窗帘上的砗磲珠,湄池进来递给我一方用丝线系住绢子,说是外头一位贵人让小厮递给我的。
展开素色的绢子,细看,一首用小篆写的辞令。
有一美人兮,婉如清扬。
邂逅相遇兮,令姿煌煌。
巧笑善乐兮,音曲别畅。
零露瀼瀼兮,清气含芳。
如彼蔓草兮,眷然忧忘。
久未见之兮,湘水茫茫。
底下写着一句,邀君小叙花柳地,佳期如梦思悠悠。落款是无魂主人。我笑了,好一个无魂主人,真的是很有意思啊。
那时的我是如此的无拘无束,可以与邀约之人相看繁花落定,微笑着合奏不再无魂的《满庭芳》,哦,他叫刘康,济阳王,元帝爱子。
隔岁四月,刘康送了我一枚鉴着荑草细雕的羊脂玉章,章面无字。
五月,元帝逝,病中赐济阳王后张氏。
我用当初的那方绢子,包着那枚无字玉章,束之高阁。
从思绪中抽身,那曲《野有蔓草》也已经终了,忧伤却像是要无边无际。
婕妤娘娘。
我回头,旧人旧事,隐隐约约,只是换了一个背景和称谓,当年的济阳王,如今的定陶王。
定陶王万安。
刘康眉眼闪过一抹哀戚,一片怀念。
终是忍不住,说道。
你好么?
我笑了。很好,定陶王止步,妾身告退。
擦肩而过,当我的裙尾消失在他的袍角,谁也不曾再说什么,也无话可说。
五.
自梨花薄洲而回,我过的浑浑噩噩,没有按照母亲的意愿做,却再也不是那个班嫮,笑的牵强,即便是对着刘骜。
夏日如期而至,甫一来便是酷暑难当。
太液池碧波千里,芙蕖烨烨,刘骜携我泛舟湖上。
不大的木舟,盛了半边的荷叶荷花,满船的香气袭人,他抱着我,纤长的左手将杯中的清泉液喂入我口中,辛辣不失甘冽的感觉直逼肺腑,我呛得掩唇轻嗽,几下脸颊便绯靡一片。
没有臣妾的梨花酿好喝。
我佯嗔着捶着他的胸膛,刘骜的吻,不期而遇,落在我的嘴角。
脑中划过母亲的话。
想来嫮儿聪慧,断是容不得妺喜,骊姬之流的。
刘骜笑的开怀,而我在他温柔至极的目光下只有生生的呆滞。刘骜眸中闪过一丝愠色与不解,将我紧紧搂入怀中,看着远处的九曲回廊,沉默不语。
意识到自己的失态,却发现无语可解,任刘骜将我愈抱愈紧,甚至无法呼吸。
双臂忽而松开,刘骜将下巴搁置我发髻之上,微微叹了口气。
嫮儿对朕,是还有什么不确定吗?又或者嫮儿心有所念?
六月末的天,艳阳红透,听着他的话语我却是清冷一片,心像是被一只手攥住,稍一用力便会滴出血来。
没有,陛下,没有。
嫮儿,我的心,你可明白?
温柔的眉眼,温柔的双唇,温柔的宣室,温柔的柏舟,我竟有片刻的忘记?
我凝视着他,要告诉他我犹豫的缘由,让我们的感情再无裂隙。
陛下,……
湖面荡漾,小舟不稳,左右摇摆的厉害,我的话到嘴边却深深抑制下去。
胸中泛起一股恶心之意,我扶着刘骜的手不住的颤抖,脸色已是苍白一片。刘骜大惊,抚着我的背脊大喊宫人。
增城舍宫上上下下充斥着喜悦之情,我也看到了刘骜眼中近乎癫狂的惊喜,因为我怀孕了,一个带着无限期盼的生命。
四月的春天再次由梨花收了尾,我诞下一位皇子。
刘骜取名珺。
满月那日,他依偎着抱着珺儿的我,笑着看着怀中的婴孩说道。
珺者,王者之君。
六.
我的珺儿,很漂亮,漂亮的小鼻子,漂亮的小眉毛,都像刘骜。
许皇后说,你是一个有福气的人,他如此喜欢你。
我听不出话里的语气是怨是羡还是妒,毕竟在我没有出现的二十年里,她是刘骜的椒房独宠。
秋分祭月。
玉树泠风嫦娥恨,一阕流光月宫寒。
白日里,刘骜在未央宫前殿筵宴朝臣。我抱着珺儿哄他吃奶睡觉,一切很祥和,很安静,时光静静如斯,滴出温暖的水。
夜黑如墨,明月皎洁若盘,刘骜看过珺儿后与我同去建章宫承露台祭月。
我和他的分叉点就在那夜,以至于后来的越走越远。
如常一般,王太后领着皇族众人上香,祭酒,读祝,拜月,从献至礼成,祭月之事算是结束。
而后的宫宴,许皇后与刘骜围坐在王太后左右侧,而我就近挨着刘骜,斜对面是定陶王刘康和中山王刘兴。
中秋的风,已是冷冽。身上的朝服虽是纷繁华丽,于避寒却是无甚作用。
刘骜左手执筷,右手不住的磋磨我搁在腿上的柔荑。
我看着他端坐着一片严肃,温暖地发笑,撇过脸注视那修长如玉的左手,嘴角不住的往上钩。
刘康端起一杯酒,脸色有些许的发黑。
在我收回视线的一瞬,看到他停在半空的手一顿,苦涩而又尴尬的招呼。
心跳漏了一拍,手微微一僵。
刘骜像是发现什么,猛地攥紧了我的手。
没有再看过刘康一眼,我知道,刘骜生气了,我的满心满脑都是刘骜生气了。
直到宫宴结束,我亦未能挣脱他。
刘骜拉着我走近太液池的长亭,深深地看着我,而后松开手转身握住栏杆。
骨节分明如瓷。
你和恭王什么关系?
该来的还是来了,我似乎忘了一年前也是在这里我并没有解释清楚,因为珺儿。一年来,我们都忘了曾今的嫌隙。
妾身与恭王曾是淡水之交。
淡水之交?嫮儿,如果只是淡水之交,他为何会在父皇赐婚前夕赠你玉章?你又为何会在一年前见过他之后失魂落魄近一月?刘骜冷冷的反问。
我愣了,玉章?我早记不清刘康赠的那枚玉章搁置何处。至于后一句话,我深刻地体会到什么是皇权,无所不在监视,包括心爱的枕边人。
我竟有一丝失望,一片苦涩。
长相思,勿相忘。长相惜,恁相疑。这相互的许诺陛下忘了吗?我垂首问道。
刘骜神情似有一丝松动。
嫮儿,不要骗我,没有下一次。
他将我拉近扣入怀中,重重地说道。
还有,一年之前的事,朕要一个解释。
好。
夜,沉如地狱。
我和刘骜守着珺儿的第三个晚上,珺儿离开了我。
心,命,已抽光。
刘骜抱着我无声的泣,像个孩子。我轻声呢着一曲挽歌。
薤上露,
何易晞。
露晞明朝更复落,
人死一去何时归。
人死一去何时归。
我的殇,怕是解不了了。就像我和刘骜之间的结,总是解不了一样。那夜,宫人匆匆来报,珺儿发了高烧。刘骜要的解释,便成了什么都没有。
又是连夜的雨。
我靠在小榻上眯着眼听着雨打芭蕉,手边放着翻了一半的《列女传》。
婕妤娘娘,外头风凉,奴婢给您关窗吧。身边服侍的李平问道。
我逐湄池出了宫,主仆十几年我不忍心。
修书哥哥寻到那方羊脂玉章,砸成两半,长埋地下。我与刘康之间,本就什么都没有。总是我不够小心,留下了不该有的把柄。
珺儿离开后,刘骜晚晚陪着我。
那日,我坐在画舫的重重帷幔中临摹一幅雪漫赤梅图,许皇后携美人许氏经此。
都说人小福薄禁不起,倒真是让那位应验了。如此这般的专宠,想要不折了儿子的福分都难。姐姐这下心可安了。
说话的是许美人,许皇后没有说什么。
而我,泪拆两行。
母亲来看我,总是不住地叹息,再没有提些什么,让我安心养病。只是郁结于心,又怎么会好呢?
想是我也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公平,上天给了我美丽的容貌,良好的家世,夫君的宠爱,总是要剥夺些什么的。
七.
鸿嘉二年初,刘骜与我自上林苑观羯鼓赛而归,刘骜扶我上御撵共回增成宫,我跪下却撵,王太后盛赞:古有樊姬,今有班婕妤。
鸿嘉二年端阳,刘骜揽着我的腰熏苍术白芷,看龙舟。李平着一身红衣为我和刘骜添酒。垂头七尺青丝,婀娜袅袅。
我笑着问刘骜,平儿美不美?
刘骜眯着眼睛细细打量我,美。
我端起一杯雄黄酒,敬刘骜道,如此佳人,陛下莫不爱之?
母后说的没错,嫮儿的贤良比之樊姬有过之而无不足,爱妃如此为朕着想,朕自是应当领情。
刘骜的手离开了我的腰,没有再看我一眼。
我笑了。更是灿烂。
新晋的卫婕妤李平很是得宠,而我成了大汉王朝第一贤妃。
刘骜不再来看我。
我没想到,他竟是这般绝情。
鸿嘉三年的梨花又落了,刘骜自阳阿公主府迎回一位绝色之女。
赵氏。
那个女子,很美兼之身轻如燕,取名赵飞燕。刘骜夜夜宿于赵姬的远条馆,后宫粉黛皆视之无色。
暮春之际,我见到了传闻中艳倾天下的赵美人。
太液池的摇船上,一曲《归风送远》舞得刘骜如痴如醉,伸出双手就要抱住迎风而去的美人,却只是抓住了裙角。
撕裂的彩帛,如玉的纤腿。
美不胜收。
我忽然明白了刘骜喜欢赵氏的缘故,这般的灵动艳丽,那些长久浸淫深宫的女子,就算曾今有过,也消失殆尽了吧,如我,如许后。或许,我与他种种一切,不过是一场兴之所至的猎艳,猎物不再合意,便转身寻找更好的。
笑着摇摇头,将脑海中的想法除去。因为片刻之前我竟然在思索,如果我也可以一舞倾城,他会不会多看我一眼,而不是那般绝情。
可是对的事,错的人,谁在乎?
转眼花期将尽,秋风簌簌,这个永巷也是愈加冰冷,除却昭阳殿暖。赵氏姐妹独宠三月余。对了,另有一位体态丰盈,肤若凝脂的女子赵合德。
许皇后终是忍不住了,像当初容不下我一样迫不及待地要拉回刘骜。
增成宫,许氏注视着我,一字一句说道。
他爱你,你为什么不做?
我看向身旁的烛台,白日里点着灯,为何我还是觉得漆黑的一片,座上的许后亦是不甚清晰。
因为珺儿。因为湄池。因为你的算计,我不会与虎谋皮。
我细声地说道。
皇后一怔,细纹遍布的美目凌厉而又不甘。
班嫮,珺儿的离开与孤无关!
我知道,皇后娘娘。
那你为何不肯与孤合作?
因为你错了,他已然不爱我了,我争之无意,也不想让自己最后的退路都没有。
许氏忽然笑了,起身向门口而去,声音凄楚而迷蒙。
你不知道,你都不知道,怪不得怪不得,哈哈......班嫮,你的聪明也是不外如此。
赵氏入宫后,我再次见到刘骜已是恍如隔世。
鸿嘉三年秋,皇后许氏行巫蛊厌胜,褫夺皇后之位,改居长定宫。而我也逃不脱赵氏姐妹的算计。
许氏聪慧,善史书。且不论是否良善明德,便是读过武帝钩弋夫人时期的巫蛊惨剧,也定不会做出如此糊涂的事。
刘骜的绝情,居然已是是非不辨。
我跪在增成宫冰冷的大理石上,静静注视着御座上的他。
原来,我的眼睛已是看不清我最爱的男子。
班嫮,你这般恨朕吗?当真一点都不顾昔日之情。刘骜看着我,双眸幽深冷透,不复一丝温柔问道。
妾心惶惶,死生有命,富贵在天。命数之长短,贫富之区别,原天定。人尚且无能于世事,何况乎鬼神邪?我垂眸而答。
哈哈哈,答非所问。好,很好,班妃果是如往昔明礼。
刘骜拂袖而去,不辨喜怒,着宫人赐我黄金百两。
我抬头望着他远去决绝的背影,模糊一片。细细呢喃,刘骜,你的爱总不过如此罢。
转过身子,一侧的玉几上放着一把团扇。
还是鸿嘉元年的光景,织室呈上了一匹皎洁如雪的缎子,刘骜悉数赐予了我。裁了一身梨花白的衣裙,所剩下的料子不多,却也舍不得丢弃。
刘骜看看说,制扇面吧,做好后朕为你题画,再用新进贡的凉玉雕扇柄。夏日里用它给你扇风,必是凉爽舒适的。
扇面上画的是几株兰草,刘骜说梨花色白,画面不好看,便是兰草也可以代指嫮儿的。
我很高兴,因为扇柄是玉竹状的,淇奥中的绿竹猗猗。
这些事,年岁越久,却是越发清晰熟稔,我取了一方素绢,写道,
新裂齐纨素,皎洁如霜雪。
裁作合欢扇,团圆似明月。
出入君怀袖,动摇微风发。
常恐秋节至,凉意夺炎热。
弃捐箧笥中,恩情中道绝。
八.
夜冷如霜,冻结了我眼角眉梢最后一滴期盼。
昭阳殿,她又在为你起舞吗?谁翩跹的裙角?谁如花的容颜?迷了谁的眼?那踏鼓的歌声,碎了一地的秋叶。
我的心,为你零落成泥。
君可见美人水袖轻挽,舞一曲似水薄媚;君不见长信宫灯微醺,锁半世只影独殇。
我想过很多很多关于我们的结局,都与长信宫无关。
而事实,我与幽深孤冷的长信相伴十年。
这十年,斑驳了我曾经如花的容颜,如梦的岁月。到底是谁的错?当日许后捏造的一首定陶王赠诗,让你对我失望之至,琵琶别抱,让我们活成了悲剧。
绥和二年三月,李平为我折了薄洲新开的梨花。
我找了一只青褚色的梅花胆瓶,插了满室的梨香。
李平说,刘骜老了,两鬓已是遮不住地斑白。又止不住流泪,问我的眼睛为何会如此,为何又不告诉刘骜。
李平走时,看着我的脸色,唯唯诺诺说道,陛下近来总是不住地提起婕妤娘娘。
我只是皱着眉不说话。
三月十九日,我与刘骜相识二十又五载整。
傍晚,刘骜派人送来一封信,我睁着眼睛想要努力看清,都是徒劳。
天明,宫中的丧钟响起,我在长信宫门扫着落叶,竟不知,我最爱的男子已经死去。昨夜,上官嬷嬷没有来与我说话,那封信我打开又合上。
服侍王太后的宫人找到站在长信宫玉阶之上的我,奉上一身缟素色的衣物,哭丧着脸告诉我刘骜崩去。
心里蓦地一慌,手中的信封滑下。
清脆的玉碎之音。
我伏在地上细摸着,划破了手指的锋利。
委地的还是那只玉簪。
我的一生,也就是这样了。
后记.丁姬
定陶王宫。
我是傅太后选进来的美人,服侍定陶王。
定陶王后张氏无宠,几年无所出。我的到来是要获得定陶王的喜爱,为傅太后诞下求而不得王孙。
那个男人,惊鸿一瞥之间,全是冷漠疏离。
一场春宴,目光没有一刻停留在哪个家人子身上。直至借故离席,亦不曾有过丝毫动容。
傅太后眼眸微眯,看着下面各个尴尬不止的女姬,扶着宫人的手站起来。
都退下吧,丁姬留下。
诺。
我跪下身子,匍匐在丹墀之下,沉默不敢语。
抬起头,到孤跟前来。
很好,身姿风情像了七分,万俟,带她去更衣,赐兰汤。
宫人服侍我穿上傅太后吩咐的衣裙,一身的碧玉色,看着是几年前闺阁时兴的样式,袖襟处有大片的流苏。发髻被嬷嬷绾成了松松的,斜插着一根玉搔头。
定陶宫后殿的玉壶川,离这里最近的是承思堂,定陶王住处。
一把瑶琴,奏的是乐姬事先教好的曲目。
满庭芳。
被攥住了袖子上的流苏,满目的柔情笑意。
殿下安康。
我急着俯身行礼,却是被男子一把抱住。在耳边小声喟叹,你回来了,你终于回来了。
夜,一室荼蘼。
次日清早,傅太后笑着看着我说,做得好,重重有赏,重重有赏。
定陶王喜爱来我的宫室,每每必听我弹奏的,都是那曲满庭芳。他赠我各式各样的衣襟流苏,步摇玉簪。
汉宫大节,定陶王独携我远行至长安。
我很高兴,着侍女带了很多花式的流苏。因为似乎他独爱女子衣摆上的流苏。
自入长安以来,定陶王一直闷闷不乐,我察觉到了他那愈加深沉的愁绪,只是不知为何,所以也无从开解。
秋分祭月那日,定陶王自宫宴归来,一个人去了抱星怀月阁。我匆匆赶去,看到的是他大醉于轩榻之上。瓜果,酒水撒了一地,身边的近侍都被赶出了阁外。
我拾起小榻边的金杯,置于案几上。
一串流苏,我从没见过。青白相间的花样,上头系了几颗珊瑚珠子,很是精巧。掉落在榻子边上。
次日清早,我服侍他起身穿衣。
爱姬可有见过孤王的青色流苏?男人一脸的焦急,在腰间反复摸着。
殿下,是这串吗?我从怀里拿出,双手递过。
定陶王一把夺过,却是反手一推,大怒。
谁准你碰它的!滚出去!
我一惊,强忍着眼眶中的泪水,起身奔向阁外,眼角只撇到他将那串穗子捂在怀中,珍之若宝。
自汉宫回定陶之后,定陶王已近一月余不曾到过后宫。
十月,太医禀上我已怀有身孕两月余,才再次见到了那个男人。憔悴瘦削了许多,看着我的眼睛里透出了些许温情,没有喜悦。
我知道,我不该再怨些什么,一个女子所能拥有的一切,我都有了。
可是好奇,真的很好奇,那串流苏的主人。
阳朔元年八月,定陶王长逝,我的眼角溢满泪水,为我年小幼弱的欣儿,为我凄凉孤独的余生。
汉宫皇帝无道,宠爱赵氏姐妹,导致后宫子嗣凋零。
我的欣儿,在祖母步步为营的权谋下,成了汉宫的幼主。
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那个女子。只一眼,我便认定,她是定陶王的心之所念。
汉成帝弃妃班氏,自请守先帝陵墓。
身姿款款,与我无不相似。
我笑了。
便是我有百串流苏,百种艳姿,他也不会放我在心上。
全文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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